产自己的粮

【曾荪亚x朱慧芳】角儿(一发完结)

*私设如山,流水账
*OOC属于我,人物属于彼此

小少爷初次跟父亲去戏园子的时候才八岁,他们坐在包厢里,打从楼上瞧下去,下头都是小小的四人桌,坐的也都是些上不来台面的人。
小少爷坐不住,爹爹和别人谈生意,他就自己往外跑,下了楼,钻进后台,都忙着起戏,谁也没注意这么个小家伙。那扇门也就开了一点点小缝,小少爷趴在门边往里面瞧,装扮好的戏子云鬓上插满珠翠,一张脸被勾勒得美极了。小少爷不知怎么就推了门进去,自己左脚绊右脚,朝前跌了下去,身子没有碰到地面,倒是摔进一个个软软香香的怀里,一抬头,正对上笑盈盈的眼睛,红唇微启,是个男声:“这是谁家西装革履的小娃娃,也来看戏啊?”小少爷懵懵懂懂点点头,伸手摸一把垂在眼前的珍珠串儿,红着脸跑了。
那天晚上唱了什么他自然是听不懂的,戏完了以后那个唱戏的人即刻就被召了上来。桌子上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,戏子就跟小少爷坐在一起。那双手比娘亲的还要白嫩光滑,就拉着小少爷的手,在他手心里写字:“我叫朱慧芳,少爷可记住了吗?”小少爷攥紧了手心,里头还握着戏子一根手指,好像生怕那个名字会飞了。后来小少爷睡着了,管家把他抱在怀里,戏子也回去了,他连装扮都没卸掉就来了。于是这个晚上小少爷的梦里都是咿咿呀呀,大片的红裙绿衫子。

那之后啊小少爷也就成了园子的常客,每回朱慧芳开嗓子都早早订下包厢,人去得也早,一到了先进后台。从奶娃娃长成英俊青年,老少爷们儿们都熟悉,并没人拦着。

这天去得太早了,朱慧芳还没来得及上妆,才刚拿起眉笔,对着镜子反手描画,眉笔一扫,那兰花指便一扬,小少爷看的呆了,朱慧芳画完一遍仔细瞧了瞧,还算满意,这才笑着招呼:“正等着你呢。”他很高兴的拉着小少爷到里面,一盒子点翠首饰闪着湖蓝的光,真是好东西。
小少爷彼时已经十四了,浸染了六年,也分得清楚这些门门道道,这玩意,是朱慧芳买不起的,他倒是一直攒着银子想给他打这么一套,父亲不喜欢他逛园子也不喜欢他跟戏子打交道,他的花销还不都是娘亲惯着偷偷支援的。但那也买不起啊。
小少爷冷了一张脸:“这是要干嘛?”
朱慧芳没注意他神情不爽,还只是笑眯眯捧着那宝贝盒子,轻轻抚摸着:“昨儿个去张老板府里唱了一曲贵妃醉酒,他说我唱的极好,要捧我去大园子,要让我唱出北平,去上海,去全中国唱呢!”
这个张老板小少爷有所耳闻,才从南方过来的一位,跟自家也有来往,是真的财大气粗,也真的贼眉鼠眼,到这边几个月,花边新闻都能摞成砖那么厚了。小少爷哼了一声:“你在这儿唱的不好么?那么想红,我也能捧你啊!”
这当子朱慧芳才察觉出不对,把盒子放下,走过去摸摸小少爷的头:“怎么了呀,你还要去学堂,就那点零花钱怎么捧我,要是让你爹知道还不打断你的腿。我去大园子也好啊,你再看见我我就是角儿了。”
“你现在也是角儿!”小少爷偏头躲开,“这小地方也是你把尖头一位,你在我…在大家心里一直也是一等一的角儿啊,说到底你还是嫌我没本事,那张老板什么玩意,男女通吃,那是看上你的戏吗?那是看上你的人了!你就那么甘心出卖色相……”
“啪”小少爷被甩了一巴掌,闭了嘴。
朱慧芳的手有些颤抖,一张脸也扭曲了,那描好的眉毛此刻黑得像是两个虫,让他狰狞起来。片刻而已,他又恢复了笑容:“我就是这么轻贱自己,我们这些人,有的选么?”
那语气很平淡,一丁点儿抑扬顿挫都没有,可听进耳朵就让人心酸死了。
“男旦,戏子,我有什么资格自己选?我要是不爬到上面当一当角儿,一旦皮相败了,我要怎么办?”朱慧芳回到镜子前,摸着自己的脸,轻轻擦去眼角泛起的泪花,“你当我不知道他们一个个就是要占便宜?可我到底还是男人,不过是嘴巴甜一点,让他手底下过过干瘾罢了,我就能平步青云,吃亏的是他们那群王八蛋!”
朱慧芳一步步走近小少爷,小少爷就一步步后退,他一直把小少爷逼到了墙角,才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裤腰上:“我要是不乐意,”他这么说着,脸贴近小少爷,嘴巴在他耳朵上吹了一口气,“我要是不乐意呀,谁也解不开这根绳子,我这裤腰系得紧着呢。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,等你从狗长成了狼,你也是要奔着这里使劲儿的。”
小少爷大惊失色,甩开朱慧芳的手,三两步逃出了房间,头也不回的跑了。
朱慧芳哼着小曲儿,踱着步子再次回到镜子前,拿起了笔为自己涂唇,涂着涂着,眼泪也就下来了,他一挥手将所有东西拂到了地上,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哭。
他知道,小少爷,不会再来了。

没了朱慧芳的小园子渐渐冷落,但也没听说哪个大园子有了他。许是去了天津上海,他唱得好,早晚有一天能唱回北平的。
父亲自从小少爷再也不去园子之后对他颇为满意,这几年也开始让他学习家里的生意。其实也知道他有时候还是悄悄在门口站一会儿,可只要没花银子去给戏子,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小少爷只要离开北平,无论去了哪个城市,都会暗中打听朱慧芳,却再也没了消息。那位张老板也早没了影踪,小少爷听到一点传言,说是他被个戏子卷了钱财跑了。也有人猜测就是朱慧芳,毕竟张老板捧过他,可小少爷知道不是。朱慧芳不是那样的人,他的确想爬上去,但他不是那种人。
小少爷有时候很想朱慧芳,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,朱慧芳大他八岁,像哥哥?不是的。像老师?什么也没教过。像朋友?比朋友还多了那么些牵挂。
他就不再想了,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,反正想了人也不在。

机缘巧合。
乡下一家酒馆,约见一个土财主。走进去的时候二胡声才拉起来,苏三起解。这出戏朱慧芳唱得最好,小少爷没打算驻足欣赏,耳朵里却响起了朱慧芳的声音。他惊讶着去看,可不就是他?找了那么久,竟然一直都在北平,竟然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。
绛红色的袍子,绿头巾,再也没了珠玉满头,发套毛毛躁躁,一缕头发垂下来,整个人充满了落魄潦倒的样子,就连那副好嗓子也变了,唱得还是很好,但声音里总多了沧桑。
小少爷摸遍身上,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交给小二,叫他打赏了唱戏的人,自己红着眼睛再一次落荒而逃。
这回倒是没逃远,就躲在酒馆后面,还能听到里头的戏声,他捂着脸不顾形象蹲在地上哭,一身深灰色的西服沾满了墙灰。
后来小少爷又偷着去了几次,每次都给多多的赏钱,每次都是在一墙之隔的外面听完。
直到有一天,才把钱给了小二,自己去墙边站好,还点燃了一只烟。
“少爷怎么不进去,”朱慧芳出现在他面前,“是怕看见我这副样子,还是怕我会缠上您?”
小少爷摇摇头:“我…你…”他用脚尖碾灭了烟头,紧张地搓手,“我…我就是看看你…我…”小少爷的声音带了哭腔,大步走过去一把把他抱了个满怀,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,说话也闷闷的:“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。”
朱慧芳拍拍他的后背,安抚到:“你这不是看见了吗?还活着,角儿是成不了了,但也死不了。”
小少爷想说什么,被朱慧芳推开了,小少爷看见他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额角,叹了一口气道:“前几天我才骂走了我那师弟,人家才是真的角儿。我还以为所有钱都是他给的,怎么也没想到这儿还一位故人呢。”
“我这张脸,现在怎么往上吊都拉不平细纹了,我这裤腰带,现在想解开也不会有人动手了。”朱慧芳自嘲地笑道,“我身边的人都活得比我好,原本也是我自轻自贱,最后还是贱命一条。”
“你跟我回去吧。”小少爷拉住他的手,“我养着你,你永远都是我的角儿。”
朱慧芳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笑的弯着腰半天直不起来,可他突然又瞪着眼睛指着小少爷:“跟你走?你算什么东西?!跟你回去当个你圈养的兔儿?你当我是什么?”
小少爷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,朱慧芳摆摆手:“罢了,罢了,你不要再来了,我要面子,师弟的钱我退给他了,你的我就留下吧,我也得活着不是吗?你别来了,我们就此别过,你还是你的少爷,我这个戏子,还要继续扮演好我自己。”
小少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很想追上去,追上去,然后呢?他不知道。他只能离开。

第二天,第三天,第五天,第十天,一个月,五个月,一年。
小少爷再也没有见到朱慧芳,小二说他走了,不知道去了哪里,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。
小少爷差人打了一盒子顶级的点翠头面,他想,他一定要找到他,告诉他,他想跟他好好过日子,他喜欢他,他爱他,从八岁第一回见面就爱上了。

只是这一生,他也没能再寻见他。
他死了以后,还要人将他与那一盒子无价之宝合葬,他闭眼的时候,记起来那人在他手心里写字:“我叫朱慧芳,少爷可记住了吗?”
他攥紧了那根手指,怯生生回答:“我叫曾荪亚。”

—完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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